作者：蓬岸 Dr.Quest
知乎文章编号：267865163
创建于：2020-10-22 7:17:25
修改于：2021-10-29 5:56:45
在无线电技术发展的早期，发明家和魔术师们就已经在利用无线电技术进行他们的“创作”了。当技术发明与文化思潮和当代艺术运动碰撞在一起，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创作手段和作品。本文将介绍四种在20世纪广泛使用的电子通信技术手段：广播、电视、电话和电脑，在媒介特性的基础上，讨论网络中“技术发烧友”的精神是是如何赋予个人和小型组织运作另类媒体（Alternative Media）以创造能力，以及这种能力是如何启发彼时的艺术创作的。
这一篇文章是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青策·洒洒水直播准备的讲稿，视频版本在Bilibili上可以看到：
青策·洒洒水 | 周蓬岸：从海盗电台到社区网络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大家好，我是蓬岸，感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提供的这次直播的机会！可能之前如果有听众知道我的话都是从这网页里的电脑博物馆了解到我，大概是因为可能在我中文社区里面比较长期坚持和创作有关老电脑有关的内容的作者吧。知乎专栏“古董电脑室”是我从2016年至今坚持4年多的一个协作与翻译的项目。当然，我认为和其他的古董电脑爱好者相比，我的内容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仅关注电脑硬件本身的技术特征以及商业影响，也更关注的其对大众文化的影响，比如说当代艺术、流行音乐、DIY文化以及行动主义的社会思潮。
我今天的直播，最初我给它的代号叫“海盗公用事业局”，就是发烧友们像建立“海盗电台”那样建设自己独立运作、并有可能向社区提供服务的通信设施。
今日的互联网已经像自来水和供电那样成为某种类似“公用事业”的存在，而人们往往依赖于这种已有的基础设施，却很少去思考它们是如何被建立和运作的。但对于黑客和新媒体艺术家们来说，他们却不满足于只是享用这种基础设施带来的便利，而是会尝试将其转化为一种可以服务于另类媒体（Alternative Media）和独立制作（Independent production）的媒介。同时在讨论社区营造时，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在营造物理空间的同时，是否也存在着与其对应的，同样具有营造价值的“电磁空间”。这也是我的这次直播希望能够给大家带来启发的话题。
当我们在关注新媒体艺术的时候，会发现它与黑客文化、创客和DIY文化中有若干的交际，比如说它们都崇尚非商业的运作；会和反主流文化紧密结合并为小众群体发声；会涉及到对技术元素创造性的，突破其原有功能的利用；并且相比其他类型的艺术创作，技术爱好者们在这一领域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
这次直播会包括了4个大的主题：
我的这次直播不仅仅是回顾历史，也希望能够给大家带来一点实践性的启发，今天的我们可能已经逐渐远离基于RF射频信号的无线或有线电视系统，基于电话线的语音、传真和数据通信，无线电广播的使用场景也逐渐退缩到移动中的汽车里，但相应的技术作为一种“材料”在艺术创作，特别是装置的创作中仍然有其利用的价值，我将会在每一部分里面，介绍一些可以利用的工具和材料，为有兴趣进行类似创作的听众们给出一些搭建其作品的提示。
海盗电台应该是各种另类媒体中最被广为人知的一种，而对无线电带有玩笑以及无伤大雅的破坏性的利用，在无线电报发展的早期就已经出现了。无线电报的发明人，最为人所熟知的是意大利发明家马可尼，他成功地让无线电报成为实用的、商业化的通信技术。但马可尼并不是同时代唯一掌握无线电技术的科学家，交流电的发明者特斯拉就曾经独立开发出无线电遥控技术并做了展示。
我们这次要提到的则是另一位无线电技术的先驱：内维尔·马斯克林（Nevil Maskelyne），他最知名的身份是魔术师，他编写了《魔术师的魔术》（Our Magic: The Art in Magic, the Theory of Magic, the Practice of Magic）一书至今仍然被魔术师们所推崇。同时内维尔也是马可尼在无线电技术上的竞争者，在1903年的一次无线电技术演示中，马可尼宣称他使用经过调制的无线电信号，可以让无线电通信难以被篡改和窃听，而内维尔则干扰了马可尼的试验，并通过莫尔斯电码发送出“Rats Rats Rats……There was a young man from Italy, who diddled the public quite prettily”（“老鼠，老鼠……这个意大利年轻人完美的蒙骗了大众”）的信息表达对马可尼的调侃。
内维尔并没有因为他破坏性的试验而受到惩罚，在当时各个国家都还没有设立无线电法规，天空对各种无线电信号几乎是完全开放的，无论是科学家、发明家还是业余爱好者，都可以自由地发射无线电信号，这与早期的互联网空间颇为相似。
随着20世纪初无线电报的商业运用，各个国家开始尝试对其进行立法，限制和规范无线电的通信的使用，1906年的国际无线电报公约（International Radiotelegraph Convention）是第一个国际普遍认可的无线电通信规则，它规定了航海船只的求救信号“SOS”一直沿用至今。
1920年，商业广播电台开始出现，匹兹堡的KDKA电台播报了沃伦·哈丁当选美国总统的消息，是最早通过无线电广播播发的新闻。随后几年商业电台如雨后春笋般流行，而用“海盗”来形容那些违规播出的电台也出现在这个时期。
最早的“电波海盗”
1926年，芝加哥的WJAZ电台违规占用了美国商务部原先为靠近边境的加拿大电台保留的频率，因而引发美国政府对其的法律诉讼，指控WJAZ电台“盗用”（pirating）了无线电频率。在当时适用的1912年无线电法并没有对电台播出的频率做出限制，因而法院没有支持美国政府的诉讼请求，而WJAZ的员工也发出这张装扮成“海盗”的照片做出舆论上的反击。
但无线电波频率毕竟是一种稀缺资源，与之相关的纠纷越来越多，短短一年之后，美国国会就通过了1927年无线电法，将无线电频率收回国家管理。这种从放任到管制的变化与今日互联网的处境其实是颇为类似的。
不沉的摇滚之船
“海盗电台”的概念虽然起源于WJAZ电台的违规播出，但它仍是一家执照齐全的商业电台。而更为人们所常用的“海盗电台”概念，是指那些无执照的，非商业的广播电台。这种电台的流行则要到无线电技术更加普及的二战之后，特别是在1960年代的英国，更是海盗电台及相关文化现象发展的中心。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电影《海盗电台》（英国：The Boat That Rocked，北美：Pirate Radio）的原型卡洛琳电台（Radio Caroline）。
Ronan O'Rahilly曾经是阿里克西斯·康纳尔(Alexis Korner)、乔治·费姆（Georgie Fame）等音乐家的经纪人，但当时BBC电台只播放大型唱片公司的节目，并且给摇滚乐的播出时间也很有限，因此在1964年时，他决定自己成立一家电台，让电台DJ能够更加自由的选择播出的曲目。为了规避无线电法规的限制，他选择将电台架设在船上，并根据当时3海里领海（现代普遍采用12海里）规则将船开往公海广播。
但卡洛琳电台的自由时光同样没有持续多久，1967年英国的《海洋广播犯罪法》（The Marine Broadcasting Offences Act）开始对海上广播进行管制将此类电台列为非法电台。卡洛琳电台曾经试图将广播地点改为荷兰的水域，但随着各国无线电法规陆续收紧，目前通常只有短距离的微功率广播（通常是使用FM广播频段的无线耳机、无线话筒）是合法的。
音乐家的收音机
如果说包括海盗电台在内的无线电广播都是使用收音机作为远程重现音乐的工具，仍然无法与现场表演分离开来的话，那么约翰·凯奇（John Cage）的《想象的风景第四号》（Imaginary Landscapes No.4）则给我们展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即使用无线电本身的特性，比如调台和噪音来构成音乐作品。
这个作品使用了12台收音机，在演出的过程中，演奏者通过调节这些收音机来产生不同的音效，混杂接收到的广播节目和空台的噪音进行演奏。上面的照片是2016年，伦敦DIY空间（DIY Space for London）的“收音机节”活动中表演者们演出这一作品的情形。
在90年代，网络艺术社区同时受益于无线电艺术和海盗电台社区，一方面是同样于电子技术紧密结合的无线电艺术社群对网络艺术社群的支持，以收集、整理和孵化网络艺术及高科技艺术为目标的“湍流”网站（Turbulence.org）就诞生于无线电艺术项目“新美国电台”（New American Radio），而一直受制于无法取得合法广播执照的海盗电台们，也开始转向互联网作为其“不受限制的频道”。
1995年的RealAudio技术让通过拨号互联网传输直播音频节目成为可能，仅仅一年之后伦敦名为FACE FM的海盗电台开通了互联网节目InterFACE，成为第一个在互联网上播出的海盗电台。
2000年之后，海盗电台的这种精神也被国内的艺术家们所尝试，漫画《雉尾剧场》的作者 @子杰 在2018年启动了名为“雉尾电台”的媒体艺术项目，通过网站音频直播的形式播出，我也有幸参与了第一期节目的播出。雉尾电台在2019年该项目发展为实物化的建筑、装置作品“OL电波”。
第一回无界建筑季 | 雉尾电台出品：OL电波下面的照片就是安装在亿达大厦中，用来收听“雉尾电台”节目的无线路由器。
如果我是DJ
如果大家也想体验一下 “海盗电台”DJ的感觉的话也并不难，使用电脑录音和剪辑音频已经变得非常容易上手，无论是制作Podcast还是利用一些音频直播台进行直播，都不难实施。当然，这种制作的扩展性有限，而且受限于平台的功能。
另一种实践则类似于“雉尾电台”，使用云服务器搭建独立主机（self-hosted）的流媒体广播，可以尝试Icecast或AzuraCast等软件，虽然有一些技术难度，但却有更高的自由度和接近真实“电台DJ”的体验
但如果你希望能够像约翰·凯奇的作品里那样，将真实的收音机融入自己的创作，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微功率的FM发射机，它们的发射功率很小，因此不会有违规的问题。
日本艺术家粉川哲夫（Tetsuo Kogawa）是最早使用微功率发射机（ミニFM / mini FM）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在他的网站上，公布了制作简易FM广播发射机以及电视发射机的说明。
粉川哲夫的发射机制作教程：
Tetsuo Kogawa's transmitter workshop. How to build transmitter. Have your wireless imagination!现在商品化的FM发射机也很容易买到了，除了常见的车载FM发射机之外，也有可以配合微控制器使用的FM发射模块。
在树莓派玩家的社群中，也有将树莓派改装成无线广播发射机的实践，相比其他的方式使用树莓派最大好处是它是可以更加方便地编程，可以通过程序进行节目的自动编排，或者通过网络进行交互，以及通过代码生成将无线电艺术和生成艺术（Generative Arts）进行结合。
《Make创客》杂志介绍的树莓派海盗电台：Raspberry Pirate Radio | Make
我们提到艺术家粉川哲夫除了开发了简易的FM广播发射机，还开发了电视发射机，而与“海盗电台”有着类似逻辑的“海盗电视台”也在历史上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海盗电视台电视台诞生于反主流文化繁荣的1960年代末，而其技术背景，则是索尼推出了第一款完全依靠电池工作的便携式摄像机Portrapak，让低成本的视频节目制作成为可能。
1969年，CBS电视台曾经委托纽约名为Videofreex的制作小组制作一系列反主流文化相关的视频节目。但当第一批节目制作完成后，CBS认为这批节目没有达到预期的要求而拒绝播放它们。
国际视频艺术组织Video Data Bank整理的Videofreex节目档案：Videofreex Archive
1971年，Videofreex的制作团队搬到纽约附近的Lanesville的一家农场中，成立了名为“Lanesville TV”的电视台开始面向社区的无执照电视广播，他们即使用无线电的方式发送，也尝试使用闭路电视（closed-circuit TV）传送。此外在“Lanesville TV”运作的过程中，还尝试了通过电话互动和现场转播，赋予电视社交媒体的属性。
而差不多就在“Lanesville TV”的海盗电视台开始放映的同一时期，一种新兴的艺术形式——视频艺术（Video Arts）也出现了，1965年白南准的“磁铁电视”可以说是早期视频艺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了。这个作品利用了老式CRT电视一个特性，即其图像是通过显像管发出电子束打在屏幕的荧光层上从而出现图像，磁铁的磁场改变了电子束的传播的路径，屏幕上就会出现扭曲的图像。如果是液晶或者是等离子平板显示器，就没有这样的特性也无法生成类似的的图像。许多90后或者年龄更大一点的听众小时候可能都被家长警告过说不要把磁铁靠近电视机，因为电视机一旦被磁化就无法正常观看了，从实用的角度讲，这是老式CRT显示器的一种“技术缺陷”，而艺术家则利用了这种技术缺陷，因此也是一种故障艺术。
在最近几年的作品中，仍然有艺术家在尝试挖掘老式电视机的特性，比如加拿大艺术家希达莎（Darsha Hewitt）就在2012年的作品《静电钟合唱团》Electro static Bell Choir中利用了老式电视机能够产生静电的特点，通过控制电视机的图像来驱动放在电视机前的静电钟（也称作富兰克林铃铛Franklin bells）产生不同的音响效果。
静电钟合唱团主页：
Electrostatic Bell Choir - Darsha
最早的“游戏直播”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了粉川哲夫的自制电视发射机，而与FM收音机发射机类似，电视发射机也已经被商品化。早在80、90年代，像照片中的游戏机，就是台湾地区生产的一种红白机的仿制品，叫“小天才”（Micro Genius）就带有电视发射天线，许多类似的机型都具有这一功能，相隔几个房间，甚至跨越几层楼都能够接受到游戏机的信号，也成了今日“游戏直播”的祖先。
实现这个功能的核心是电视调制器，今天我们在淘宝上可以很便宜的买到微功率的电视调制器，最便宜的大概可能就只要20块钱人民币左右。通过调制器也可以以闭路电视的方式传送电视节目，现在许多小区已经完成光纤入户改造，老式的有线电视同轴电缆往往废弃不用因而可以很便宜的买到，甚至像“OL电波”那样与建筑本身融合的装置可以直接使用大楼里的电缆。而闭路电视由于不容易和其他无线电信号干扰，也可以使用更广泛的频率，设置多个频道的节目来融入到你的作品中，就像自己开了一家“有线电视台”那样，而相应的设备也不难买到。
Demoscene社区的贡献
除了生成RF射频信号进行传输上的探索之外，在彩色电视制式上进行探索也会出现很多有趣的作品，特别是在演示场景（Demoscene）社群中，一些计算机图形和硬件爱好者通过精确地控制显卡的电视输出功能，实现了许多有趣的特性。
这个叫8088MPH的作品在2015年发布，展示了Demoscene社群中发展出来一种技术：用老式的IBM PC的CGA显卡的视频输出端子，他通过了对NTSC彩色电视信号的控制，突破了CGA显卡本身16色发色数的限制。
8088 MPH 欢迎使用IBM 5160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
下面的插图展示了实现这种功能的原理：通过对NTSC电视制式的信号频率和时序的精准控制，实现混合不同颜色的效果。
8088mph的介绍：8088 MPH: We Break All Your Emulators
通常PC显示器的信号是RGB三原色分离传输的，因此实现不出混合颜色的效果，相同的程序在PC显示器上大概只能看到一条一条不同颜色的竖线，但NTSC制式的特性让黑客们成功实现多达1024种颜色的显示。
使用软件控制的方式生成电视信号相比广播信号来说更难一些，但也并非不可行，这里有一个例子也是由演示场景社区发展出来的。2017年在匹兹堡的Demosplash聚会上展示了名为EspTV的作品，那次会议我正好也在现场，最初的版本只能显示黑白图像，而后来这段代码被继续扩充，能够生成彩色图像，并改名为Channel3，这种方式并没有采用前面提到的调制器电路，而是以纯软件的形式生成的。
Github上的Channel3项目代码：https://github.com/cnlohr/channel3
从海盗电台到社区网络：科技、独立媒体与艺术（下）将会和大家讨论关于电话和电脑通信网络的话题。